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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议书贤话古今(一)

发布日期:2007-11-09  作者:故乡网 提供 点击量:

一、蔡邕

我对蔡邕的印象是模糊的。毕竟他的时代距离太遥远。远远地望过去,中间的王羲之光彩夺目,便使他显得有些黯然。

史称他通经史、数术、天文、音律,善辞章,工篆隶。横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大领域。所以就有了学者、文学家、书法家、音乐家、画家等许多头衔。而我却觉得这些头衔很值得怀疑。据说,他有《蔡中郎文集》面世,可惜已经失传,无从证明他学者的身份;久远的时代没有录音机和摄像机,他鼓琴的形象和优美的琴声没能保存下来,也就不能考证他音乐家的素质;汉代是隶书的天下,我们学习隶书,主要是那些大碑,张迁、礼器、石门、史晨、西狭等,一块块碑上却不见书者的名字,哪一块是先生所书?说他是画家,又没有画作流传,虽在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有记载:“灵帝诏邕画赤泉侯五代将相于省,兼命为赞及书。邕书,画及赞,皆擅名于代,时称三美。”终是耳听为虚。倒是见过他的一首“翠鸟”诗,写得很美,运用自然色彩刻划出一只活泼的小生灵。就凭这一首诗敢称文学家?这一大串头衔犹如今人名片上的职衔,给人的感觉总是虚飘的。虽然,今人名片上的称号多是自己封的,先生的头衔多是后人加上去的。东汉时还没有书法家、音乐家此类称谓。

怀疑归怀疑,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书法理论家这顶帽子我还是愿意戴给先生的。不到200字的一篇《九势》,将书法纳入阴阳矛盾律中,提升到美学的哲理高度,但绝不空泛,还有方法论,诸如“藏头护尾”,“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等,为后世学书者立了法则。这不是凭空想象的,也不是从古人洋人书中抄袭来的,的的确确是实践的总结,所以至今还对我们具有指导意义。这真值得我们的书法理论家们想一想,我们写的那些个东西,就象当前许多机关里制造的文字垃圾一样,实在是对资源的一种浪费。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这就是这位大书法理论家告诉我们的。书法是表情的,创作的心态是“先散怀抱”“任情恣性”“随意所适”的,“迫于事”不会有佳作产生。然而,我们是常常“迫于事”的,为参展,为获奖,为润格为出场费,手握毛笔有太多的功利性。我们热衷于各种笔会,喜欢当场表演,如街头杂耍耳。脱帽露顶王公前的张旭不是为了表演,而是用心不分。我们学到的不是实质的东西而往往是一种形式。

近来读到蔡邕的一帖《辞郡辟让申屠蟠书》。当时的州郡欲将辟蔡邕为孝廉,蔡先生就写了这帖短札,“申屠蟠禀气玄妙,心敏性通。丧亲尽礼,几于毁灭。至行美谊,人所鲜能。安贫乐潜,味道守真。不为燥湿轻重,不为穷达易饰。方之于邕,以齿则长,以德则贤。”竭力将到手的功名让出去。我们常常嘴上说“淡泊名利”,用笔写“淡泊明志”,然而,自古以来,真能“淡泊”者有几人?这帖短札,使先生的形象在我的心中顿时高大起来。

二、羲献父子

在《容斋随笔》中,作者洪迈说,王逸少为艺所累。他的意思是说,象王羲之这样和当时的温太真、蔡谟、谢安石一类人物,凭才能完全可以干出一番事业的,然而,却只以书艺传名。“《晋书》本赞,标为唐太宗御撰,专颂其研精篆素,尽善尽美,至有‘心摹手追’之语,略无一词论其平生,则一艺之功,为大累矣。”没能在政治上名垂青史,很为右军遗憾。

然而,我却不以为然。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人生在世,谁不想流芳百世?然而能实现这种理想的,定是人杰。既然王羲之实现了,又何必惋惜?从其本身而言,羲之不愿进入官场。“抗怀物外,不为人役”,当官做老爷自然感觉很美,但官场的规则是,必先做孙子后才做老爷,即使做了老爷,头上还有更大的老爷管着,除了当了皇帝,否则做多大官也受人役使。不想让人管,就别进官场。故而“公卿爱其才器,频召不就”。殷渊源做了丞相,请他出山,他说:“吾素自无廊庙,王丞相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由来尚矣,不以足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儿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非一日也。”不进官场,追求身心自由,这是自己的决择。正因为有这份潇洒出尘,才有“力屈万夫,韵高千古”的妙迹流传。也正因为“其操履识见,议论闳卓,当世亦少其比”,于翰墨才可大成,若才知平平,无论如何专心钻研书艺,也终难入圣。

就我等后来学书者而言,历史上再多一两个政治家,也是无所谓的。但如果少了王羲之,你想想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中国的书法史定然大为失色,甚至,中国的书法艺术是否能成为艺术也值得怀疑了。右军不入仕而以书法艺术立名,是国人的福气。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家立身处世的标准,达到了这一标准,人生理想就实现了,也就名垂青史了,达不到则遗恨终生。所以杜甫到了晚年还念念不忘“致君尧舜”。好在王羲之不是儒家,我们才有了这样的福气。而洪迈是,所以他以书艺为小道。在《容斋随笔》中涉及唐宋四位书法大家的六种帖,如欧阳询的、颜真卿的、苏东坡的和蔡君谟的,都是评价内容,而对书艺不及一语。这种思想自然会对以翰墨名世的王羲之深表遗憾了。

又说“献之立志,亦似其父。谢安欲使题太极殿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试及韦仲将凌云榜事,即正色曰:‘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遂不之逼。观此一节,可知其为人,而亦以书名之故,没其盛德。”

今人看来,献之何其傻冒!谢安是朝中大员,而且婉转相求,竟不买帐。于今有多少所谓书法家献媚高官,送字者有之,送册者有之,还恭恭敬敬地写上“请指教”。尽管字丑册滥,却也是块敲门砖。此其一也。题榜太极殿,万世留名,这是书法家求之不得的事,送上门来却不要!君不见今日有人那么破的字还到处题写,名利应比尊严重啊。此其二也。

父子二人,书名盖世,风流千载。品德高尚,傲骨铮铮。羲之的《兰亭序》震培千古,献之的《桃叶歌》载于典籍。由此看来,做个书法大家不易也!

三、颜真卿

对颜真卿,我迟迟不敢下笔。人们似乎对他太熟悉了,他的品德,他的书法,都可称为后世学人的楷模。

一场安史之乱,动摇了有唐王朝的统治根基,也成就了作为平原太守的颜真卿的忠义和谋略。在安禄山眼里的这个书生,不仅对安的反叛早有察觉并充分准备,而且在河北二十四郡相继攻陷势如破竹时遭到平原郡的顽强抵抗。在这场叛乱中,颜真卿失去了哥哥和侄子。叛乱平息后,在蒲州任上的颜真卿找到侄子的尸骸装敛重葬,并写了一篇文章作为祭奠。这便是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二行书的《祭侄文稿》。这篇文稿又一次有力地证明了蔡中郎的书法表情理论,写字是在写心。面对文稿,我常想到书法创作内容的问题。古诗未尝不可写,用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但问题是他人这只酒杯是否适合浇自己的块垒。常见书家出行,携《书家必携》小册,印有格言名句诗词佳篇,每至一处,伸纸蘸墨之际,翻开小册,信手抄来。诗的内容尚未明了,却你写我写,横写竖写,书房写笔会写,一首诗写得熟烂。此类作品称诗抄可也,称书法未必。《兰亭序》是不可重复的,《祭侄稿》亦不可有二,这才叫艺术。

历史上的颜真卿是不幸的。这不幸来自于他的“明如日月坚如金石”的人格。他太正直了。一个人太正直了就会讨人嫌。读唐史我发现颜真卿很倒霉,总是与宰相搞不好关系。几乎受到过与其共事的所有宰相的排挤和嫉恶。杨国忠、房礯、元载、李辅国等等,总是想方设法地把他撵出朝廷,今天平原郡明天蒲州后天又是饶州。最后,宰相卢杞将其在七十多岁时送给了叛军李希烈杀害了。宰相是百官之首,大权在握。人一旦掌了权而无操守就易腐败,喜欢搞不正之风。颜真卿不但不同流合污,还要站出来弹劾,忠于其监察御史的职责。所以就连连遭遇贬谪。

读杜甫诗集我就琢磨为何就没有提到颜真卿,两个当时最伟大的艺术家怎么就没有一点关系呢?而且杜甫也喜欢书法,自信自己的书法还不错,诗中也提及了许多书法家。他和颜真卿都是至德二年四月份抵达凤翔行在的,同朝为官几个月,一个是左拾遗,一个是监察御史。据我的推测,杜甫是不喜欢颜真卿的。理由之一是,颜真卿曾弹劾过房礯的党徒,引起与房的矛盾。杜甫即使不是房的一党,至少与房的关系很好,房被贬黜时杜甫求情惹恼了皇上诏三司推问旋即外放,房死后杜甫哭得“近坟无干土”。这样杜甫就有可能对颜真卿没好感。理由之二是,两人的艺术观不同,颜真卿追求的是宽博丰腴,筋骨饱满,而杜甫祟尚“书贵瘦硬始通神”。

在唐朝还有宰相推荐接班人的贯例,故而颜真卿也就一直没有升到过宰相之位,很让后人扼腕叹息。不仅如此,而且还常常挨饿,他曾向李太保乞米,信是这样写的“拙于生事,举家食粥来已数月。今又罄竭,只益忧煎,辄恃深情,故令投告。惠及少米,实济艰勤,仍恕干烦也。真卿状。”一个堂堂的朝中大员,一个艺术大师,竟然穷到连粥也喝不上的地步!从世俗的眼光看,高尚人格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际好处。但他坚守着,碰得头破血流而不悔。他告诫子弟:“政可守,不可不守。吾去岁中言事得罪,又不能逆道苟时,为千古罪人也。虽贬居远方,终身不耻,汝曹当会吾志,不可不守也。”

不论为官为艺为人,都面临“守”与“不守”的选择。前不久看了一部叫《沧浪之水》的小说,就是反映当代知识分子“守”的问题的。那是现代知识分子选择的一个标本。它在向人们昭示:现实生活中,“守”是如此艰难,要付出很大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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