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的图书馆中。在一长排的古老台灯下,学生们在投入地充实自己,你似乎能感觉到他们吸收知识的力量。时不时有人从二层阁楼上下来,走过之处发出木质楼梯特有的咯吱声,提示着这座Kent Hall的古老,提示着全美最早的汉学系就在这里,提示这里曾留下胡适、冯友兰、徐志摩、潘光旦等学者的足迹。慈禧太后赠送的《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正安静地看着这里的变化。
汉语国际教育的讲台,在国内,也在国外。校史展中,有一幅老一代汉语教师扛着枪在外工作的照片,后来这幅照片被安置到了教一楼的自习室,每次去备课自己总喜欢坐在这张照片的旁边。和平时代,不用扛枪了,相同的是,同样背负着祖国、学校、家人的厚望,我们同样代表着中国。2014年春,我被学校派往东京外国语大学任教,2017年秋,作为公派教师我来到了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每次海外赴任,我们作为教师传播着语言与文化,同时,我们也会为当地的历史文化、教育特色所感染,在同事、学生、教学环境的激励下探索最佳的教学之路。下面,我就来讲讲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故事。
初识哥大中文部
哥伦比亚大学的中文部属于哥大东亚系的一部分,可以说哥大东亚系是源于中文教学的。在语言教学方面,目前东亚系除了中文以外,还有日语、韩语、藏语,大家共处于哥大主校区Kent教学楼的四层、五层和六层,三层便是东亚系自己的图书馆,古色古香,是很多哥大学生最爱的图书馆。
哥大的汉语教学主要分为五个年级,低年级又有华裔班和非华裔班的区分,高年级另设有经贸汉语、媒体汉语、古代汉语等课程,每个班的人数尽力控制在12人以下,每学期都有几百人的规模。中文部为了给予学生更多的练习机会,除了大班课程外,还有小班操练课和office hour,大班课和office hour由中文部的十几位正式教师负责,小班课由助教承担。因为哥大下设教育学院,每学期都有不少教育学院的中国研究生来申请助教的职位,助教们依托中文部的教学牛刀小试,也给中文部带来了活力。哥大中文部的课程体系、教师队伍、教学水平,在美国都是首屈一指的。
在哥大中文部的第一年,我教授的是二年级和四年级的课程,每周一到周四,每次一个小时十分钟。二年级的课程使用的课本是刘乐宁老师和朱永平老师主编、北大出版社出版的《留学中国》,四年级是未出版的自编教材。
二年级的课程主要是句型和语言点,每课两篇课文,一段对话一段短文,整书以一位美国学生到中国的经历为线索编写,内容上政治、经济、文化、日常生活包罗万象,语言上有口语也有书面语,时不时的诙谐幽默让学生们都非常喜欢,让学生有的可说有的可练,是北美难得的好教材。
哥大四年级的课本为了让学生看到地道的中文,都是原文呈现,有名家名篇,如朱自清的《背影》、林语堂的《中国人的生活智慧》、杨绛的《在人生边上的追问》等,也有各类杂文,如《我欠父亲一个拥抱》《爱如瑰宝》《中国人的饭桌文化》等。
在国内,老师们一般专于一个层次的教学,比如我一直教授初级综合课程,在国外则需要上手不同的层次,这次在美国是初级和中高级,之前在东京外国语大学也承担过一、二、三、四年级和研究生的课程,去巴巴多斯孔子学院访问时还站了一回小学的课堂。出国教学对青年教师和专家教师都会带来不小的备课压力,但同时也能使我们领略不同层次、不同年龄、不同风格的课堂之美。课堂是教师生命的一部分,不同的教学为教师们带来了不同的生活。
中文部的“自由”与“民主”
初到哥大中文部,即便已经教过十几年,即便大部分的老师是同学、师妹,心中依然忐忑,忐忑于不熟悉的教学内容、教学环境、教学对象,然而一切的忐忑很快溶解于温馨的见面会、火花四射的集体备课中。
如何能帮助新教师了解教学,如何能帮助新手教师迅速成长为熟手教师,如何能帮助熟手教师发展为专家型教师,又如何能促使教师们的智慧形成合力,打造更为优秀的教学,集体备课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哥大的中文课一方面鼓励高年级的课程百花齐放,另一方面在低年级的基础课上严格把关,有非常固定的教学内容和大纲,需要集体备课。
美国非常关注个人知识产权的保护,我们初来乍到,拿到以往教师总结的句型、例句,一起讨论每一个语言点应该如何去呈现,是非常好的学习机会,实属难得。因为哥大的中文课程排课从早到晚,所以集体备课老师们很难有合适的时间,智慧的老师们利用微信举行电话会议,我也因此学会了一招,远距离和国内的研究生们煲微信粥,讨论论文。
在国内时,北语在教学上有非常明确的各项规定,到了哥大便也开始打听教学中的各项规章制度,发现回复是“没有具体要求”。“没有”的日子比“有”更恐怖,真正的“民主”和“自由”要求公民的绝对自律,“没有具体要求”的教学让教师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更严格的自我管理,是自己与自己的竞争。每位教师都如此向上,中文部教学如何能不蒸蒸日上,“没有具体要求”这一招,高!实在是高!
“三人行,必有我师”
“哥大的学生不用教都能会”,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初听此话,心里甚是安慰,然而“梦醒时分”,“教师何为?”近一年的教学也证明,为了这些“不教就会”的学生,你的付出超过以往。
为了对得起学生,近一年来,自己又重新回到时时备课的状态,脑子里满是即将亮相的新课文与语言点。做饭时想着《舌尖上的中国》,走在中央公园时考虑着《荷塘月色》,坐在地铁里思考着《自行车文化》,看电视得琢磨琢磨《娱乐生活》,当你把自己和教学的内容、学生的生活融为一体,你的课也快到位了。
语言的练习不仅在语言结构,更重要的是利用学生熟悉的知识、生活,为他们提供熟悉的语言环境,激发他们的表达欲望,而且能让他们用已经学习过和正在学习的内容表达出来。作为任何一位熟手教师,“备语言”不是大问题,最富挑战的是“备学生”。
如果说课堂是教师生命的一部分,学生则是教师喜怒哀乐的主宰者,所以备课一半备书本内容,一半备学生的反馈。哥大在外语学习上的规定是,每位学生必须选修两门外语,因此中文部虽然设在东亚系,但是学生们来自不同的院系和专业。于是乎,在准备例句时有通识性的也有专业的,讨论的话题上有天文下有地理,大家一起学习语言,一起通过语言了解不同的领域。
《中国的建筑》《佛教中的祖宗崇拜》《鸦片战争与东亚摄影艺术》《嘻哈音乐在中国》《成为素食者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困难》……这些是哥大学生们除了一般课程以外撰写的报告。在备课中、在修改报告中、在撰写推荐信中,你不断了解不同的领域,努力储备不同的知识,帮助他们使用汉语时生活无障碍,表达更精彩。
经历着哥大的汉语课,再加上以往的海内外教学,自己算是尝试过了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研究生,汉语通选课、汉语专业课,学术汉语课。所有的课程、所有的学生“备”下来,受益匪浅。
得天下英才而育之
两学年匆匆而过,送走了几十位热爱中文的孩子,他们有些将继续自己的学业,有些将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一位毕业的学生跟我说,她要来中国了,她申请在北京的中学教英语;一位学生告诉我他不能选修中文了,但他要找我学古文;还有一位学生说,她学习中文十几年了,是我终于给了她一个中文名字……是每一个学生的进步、感激,点燃了教师的光辉。
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大概是每位教师的梦想。由于此次赴任是在大学,便少了很多关于“课堂管理”的烦恼,但对于这些常春藤的学生,“育”的应当是什么呢?
只有热爱自己的语言和文化,才更有可能去热爱别的语言和文化。只有了解才能更好地理解。在《溥仪》一课我们纵观了中国的历史,在《北京的交通》中我们谈论了各国的交通现状,在《走在人生边上》中大家抒发了对人生的思考。在课堂中,我们尝试以语言为主线,以文化为暗线,在教授语言的同时,介绍中国及世界各国的历史与文化,在比较中知华友华,求同存异,探索未来。
“育”在课上,“育”也在课外。终究有一天,学生会离开老师,他们的汉语之路将如何继续?于是,课上,学生被请上了讲台,合作出演教师的角色,希望他们日后能更好地成为自己的老师。
作为一位汉语教师,“育”在语言,同时也并不拘泥于语言,语言是思维的载体,课堂汇总,不同思维相互碰撞、沟通,“育”在其中。“育”在教师,但对于已经形成一定价值观的大学生,更在于学生之间的了解、交流与包容。很庆幸,做一位语言教师,能为大家搭建畅所欲言的平台,让每位学生不知不觉“育”于其中。
哥伦比亚大学三分之二的教师来自北语,但这里也仅仅是北语教师留下足迹的地方之一,几年间,曾走访过北语的十几个海外教学点,每一处都有着自己的故事,都书写着北语人的汉语国际教育史,都撰写着汉语国际教育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