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冰天雪地之时,加勒比是阳光普照。我观看了一场古巴民族歌舞的表演。
当压轴节目“圣地亚哥狂欢节”最后一幕进行到高潮的时候,一位身着明黄艳粉相间,宽衣大袖,身披紫色斗篷的高大黑人,吹响了中国的唢呐。那熟悉的富有表现力的声音,使人倍感亲切,那似曾相识的韵味,仿佛又有点久违、遥远、陌生。唢呐声声钩起我的思乡情怀,祖国啊!你在海的那边,我在海的这边。唢呐阵阵唤起我的好奇心。为什么这个黑人会吹中国的唢呐?这唢呐的构造和中国的一样吗?他在什么地方买到的?谁教会了他?
演出结束后我到后台找到了他,没有想到他竟是华裔。他叫瓦尔弗利多.巴雷利诺.吉隆。我把他手中的那把唢呐看了又看,确实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唢呐。他告诉我十多年前在哈瓦那港,遇到一位中国船长,是这位船长送给他这支唢呐,还亲自教了他半个月。打那以后,他从未间断过吹奏唢呐。兴许他血脉中流淌着中国人的血,所以吹得是那么好。
正当我们聊得起劲的时候,一下拥上来一群黑姑娘,她们听说我是真正的中国人,就问这问那,一切和中国有关的话题,几乎都问到了。随后就七嘴八舌的自报家门,想不到舞团内三分之一的女演员竟都是中国人的后代。她们睁大眼睛望着我,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盯着她们那厚厚的嘴唇,棕黑的皮肤,努力寻找她们身上的中国人特征,大脑中迅速地搜索、识别、解码、对照,丝毫也找不出一点东方人的特点。一位姑娘双手食指将眼角向上一提说:“我听爷爷说我们祖上是中国福建人。你看!我像不像中国人?”另一位姑娘掏出她的钱夹,从夹层里小心奕奕地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说:“你看,这是我奶奶的奶奶。”那是一个广东女人梳着发髻的照片。我激动地一把搂住她们的双肩,三个人的脸贴在了一起,她们细腻的皮肤像黑缎子一样光滑。我们紧紧地相拥,因为我们是同胞。我再次迅速解码、对照,可大脑中仍然是一片空白。这是我在海外看见的第一群黑皮肤的中国姑娘。他们都是专业的民间舞蹈演员,毕业于哈瓦那高等艺术学院民间舞蹈系。
她们身材苗条,丰满,双腿修长,弹跳力极好。我迅速检索刚才看过的她们的舞姿,几乎找不到一丁点儿东方女性的温柔、贤淑、文静的痕迹。我努力回忆她们在伦巴、恰恰恰、孔嘉舞曲、昆比亚舞曲、瓜拉恰舞曲、瓜希拉舞曲、博莱罗舞曲、曼波舞曲、恰巴舞曲中的步态,几乎找不到一丁点儿东方女性的痕迹。我努力回忆她们在舞曲中的舞姿:疯狂地抖动着双肩;高频率地扭动着的臀部;按顺时针和逆时针方向旋转的肚皮;她们在舞台上奔跑着、跳跃着、旋转着。随着非洲鼓点的律动,她们昂首,含颌,转动脖颈,双目顾盼传情。整个躯体多道弯儿的延展和舞动,整个场面热烈而亢奋,令人耳目一新。丰富的非洲舞舞蹈语言所表现出的那几近疯狂的激情、色彩、狂热,无法使你觉得她们是龙的传人。给你最最真切的感受是:他们血脉中非洲血统占了优势。
据史书记载,1821-1831年有60万黑奴被运到古巴,其间古巴咖啡园主和蔗糖厂厂主,又以合同形式从中国引进劳工,13万中国苦力被运到了古巴。清苦的中国人多半同非洲黑奴成婚,于是就有了这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和非洲人的后代。
夜幕降临,我从剧场沿着海滨大道回住处,那些热情奔放的古巴华裔姑娘的音容笑貌仍在脑海里闪现。啊!黑姑娘,我的同胞!啊!黑小伙儿,龙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