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法国是一个高度文明的国家,具有光辉灿烂的文化传统,培养了不少对人类发展影响深远的著名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我有幸两次共五年(1973-1976,1982-1984)受命赴巴黎第三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任教。时光荏苒,我的第一批法国学生,都已经进入古稀之年,但历史的烟云没有遮住我印象中法国人民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情谊、对中国的热情关注、对中国潜力的远见卓识,那段经历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
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报名处,每年都有1800多名学中文的人来报名。国际中文教育全面开展以前,这里堪称世界上最大的中文系了。在上课的北约旧址总部大楼二层的走廊里,每天从上午9点到晚上10点总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形成了一道亮丽的耐人寻味的风景线。他们当中有许多是各行各业读夜班的在职人员,在我的班里,仅外交部的官员就有4名,不少人都是下班后买块三明治急急忙忙来到课堂。有年轻人,也有退休的老年人。现在回想起来,我赴法任教,是我从事国际中文教育生涯的黄金时段,也是我命运交响曲最为华丽的一章。仔细体味一下,之所以形成这样的文化景观,我认为有这样几个原因。
第一,法国的文化底蕴非常深厚,在欧洲大陆闪耀着璀璨的文化之光。这个民族一个很大的特点是很注重文化及历史。而中国也是世界文明古国,两个民族在历史沉淀方面有许多相互映照和媲美之处。所以在对待中华民族文化方面,法兰西民族还是独具慧眼的。
第二,我第一次赴法(1973年),国内还处于特殊时期,多年闭关锁国,当时法国人只能通过《世界报》偶尔了解一点关于中国的信息,世界上许多人对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东方大国有许多猜想。中华人民共和国于1971年10月25日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之后,更加引起各国对中国的好奇和关注。
第三,许多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和民众,洞察到中国发展的巨大潜力,尤其像法兰西民族。十九世纪法国第一帝国缔造者、当之无愧的资产阶级革命家拿破仑留下过一句名言:“中国是一头沉睡的狮子,一旦这头睡狮醒来,整个世界将在她的脚下发抖!”早在1964年,戴高乐将军就冲破西方的封锁,率先与中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在当时的世界政治风云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中国激起了法国人民的极大想象力,而且一贯如此。历史的波涛冲破了一些幻想,却没有磨灭中国对法兰西民族的吸引力。当时的法国文化部长阿兰-拜尔菲特出版了一部介绍中国的书,书名就使用了拿破仑那句名言,封面配着中国红的套封,摆在各大书店的门口,发行50万册,成了轰动一时的畅销书,在这个5千多万人口的国家,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每个细胞都在为祖国呐喊
作为一名教师,教好课,学生喜欢上你的课,佩服你是一个称职的教师,是一个教师的安身立命之本。我注意向老教师学习教学经验,如对外汉语教学的可谓真经—“词不离句,句不离问”“互动式”—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努力吸收英、法推广本国语言的比较成熟的教法,把教授第二语言的基本规律内化于心。汉语出国师资都曾经在北大、北外疯狂地学过三年外语,赴法之前,我还在几内亚做过近三年翻译,所以与法国人交流比较流畅,讲解语法比较准确、透彻。在那个特殊年代,我们这些经过长期磨炼的汉语出国教师,都有着深厚的学术功底,“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站在欧洲著名大学殿堂的讲台上,干起我们的本行来,激情四射,如鱼得水。我教的是四年级中国报刊课和三年级精读课,有白班课,也有夜班课。选我课的人比较多,如报刊选读,每年班里都有四、五十人,而且很多人都坚持到底。法国一些其他高校,看到学中文这么红火,也都向中国政府请求派教师来校教汉语。我到任半年多后,阎纯德、胡书经、刘社会、杨立嘉、邓恩铭分别到巴黎第三大学、第七大学、第八大学、巴黎高级翻译学院、艾克斯-马赛大学任教,一共六名北语教师站在法国的讲台上,法国的中文教育成了北语的“一统天下”。
法国一贯尊师重教,对我们各方面待遇不算低。法国外交部出资派人陪我们去旅行胜地“蓝色海岸”观光度假,火车乘的是头等舱,美食免费送到手里,住的是星级宾馆,乘包租汽车游览戛纳、尼斯、摩纳哥及其周边的旖旎风光;法国外交部还曾邀请我们去赫赫有名的巴黎歌剧院观赏古典歌剧《浮士德》顶级水平的演出……
我第一次赴法,国家还处于那段特殊时期,给我们的待遇非常低,每月只发40法郎(合40元人民币),当时只能买一摞卫生纸。当然伙食、交通等可报销。回国过海关时,大衣兜里鼓鼓囊囊揣着硬通货,如数上交国家。身居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家,无论是精神、感情、生活、待遇,都处于矛盾的旋涡当中,用一个贬义的说法,我们得有双重人格。现在有人“装嫩”,当年我们在一些场合得“装酷”:西装革履,言谈举止得让人觉得底气十足,显示出富裕的饱学之士的风度,一点也不能露出寒微之相。实际上回到住处关起门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对于这种窘况,我们心静如水,安之若素。我们都经过祖国的多年培养,党的多年教育,整个生命和青春都早已融入共产党人的精神谱系当中了。内心强大,对身外之物的得与失,看得很轻,保持一种淡定的心态。可以说,我们的每个细胞都在为祖国呐喊。正如一首歌里唱的:“黑板上,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名利;讲台上,画出的是彩虹,奉献的是自己。”
师生情深--告别招待会
在法国的日子里,我不但教了富有魅力的中国语言,传递了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的信息,而且师生之间还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有一对夫妇驱车6个多小时,把我请到布列塔尼老家居住一个星期,带我领略布列塔尼独具特色的生活方式和景观——粗犷壮伟的花岗岩岸、平坦洁净的沙滩、安详淳朴的小镇……还有一对夫妇,妻子生完孩子刚一个星期就来上课,我感到很惊讶。他们带我跨国旅游,经过长时间的奔波,把我载到比利时西北部的旅游胜地布鲁日。这座城市在中世纪曾是欧洲著名的港口和商埠。如今的布鲁日完整地保存了中世纪城市的整体风貌,保留了护城河、城墙,城市内很少有机动车和柏油路,布鲁日能唤起人们对遥远年代的追思与梦想,来这里旅游的人络绎不绝。更让我感动的是有一个家距巴黎一千多公里之遥的图卢兹老人,每星期乘火车来巴黎,住女儿家来上三天课,然后再回图卢兹。我问她为什么不辞辛苦,这么远来回跋涉,她笑了笑说:“不为什么,就是喜欢中国。”她的先生是大学教授,对中国历史有深厚的了解。老太太十分友好,分别之际,本来想带我到法国制币厂,因故没能去成。后来她特意为我浇制了一枚比奥林匹克金牌还厚重的铜牌,一面镂刻的是长城的图像,一面镂刻的是天坛的图像,以表达她对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的热爱。这是法国制币厂的艺术家以中国文明为主题创制的独一无二的精致铜牌,世界上没有第二份,可谓绝版,它象征着中法两国人民真挚的友谊,所以我一直珍藏着。
回国前,许多学生约我吃饭,几乎每天都有约,真有点应接不暇。有的是全班聚餐合请,有的是请到家里;有时到中国餐馆品尝法国人喜欢的中餐,有的还请我品尝别具风格的价格昂贵的法国海鲜。那时要求我们外出必须二人同行,有人请你时得跟人家说一声:“我有个朋友能一起去吗?”阎纯德老师经常陪伴我,于是后来这位大教授屈尊获得了一个绰号“李忆民的常务陪同”。
就个人而言,无法答谢这么多人、这么厚重的礼遇,使馆教育处得知后,决定为我们教师组举行一次告别招待会(冷餐会),一百多人参加了这次以大使馆的名义组织但充满师生情谊的比较特殊的招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