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前往陈戎女老师的办公室,是2023年6月19日。那是一个阴雨天,我从天津赶往北京,在校门和同门汇合时,雨已经很大了。沙沙声里,我把自己被拟录取后的兴奋、焦虑还有困惑语无伦次地吐露出来,面前是微笑着的陈戎女老师。她对我说:“读博是很辛苦的,你要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方向,别着急,慢慢来。”我一直记得那一天,我从教四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梧桐大道两侧树叶泼洒下的阴凉冲散了夏日黏人的燥闷,泥土的湿润味道包裹着我,夕阳的余晖穿透梧桐叶的缝隙流到我的脸上——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浪漫主义的体验。
一
早在考研时,我就已经在各类慕课和文学史教材中认识了陈戎女老师,但直到来北语参加博士考试,我才真正见到她本人。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天津读书,本科读的是中文系,硕士选择了比较文学专业。读博深造的意愿几乎从我硕士入学起就萌芽了,而报考陈戎女老师的博士,既是机缘巧合,也是必然。
我的硕论是考察某位学者的世界文学概念,其中涉及文学的跨文化流通。在搜集材料的过程中,我偶然了解到陈老师正在主持的“中外戏剧经典的跨文化阐释与传播”重大课题。深入了解陈老师的学术观点与论著之后,我对跨文化戏剧和西方古典文学产生了兴趣,并且意识到自己的知识结构在经典与传统层面的薄弱,希望能够有机会向老师求教学习。
北京语言大学作为全国第四所单独获准设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学位授权点的高校,一直是我心中的学术圣地,比较文学研究所也是中国比较文学界一艘乘风破浪的学术巨轮。所以我毅然进京赶考,立雪陈门。2023年9月,我有幸进入北语跟随陈老师攻读博士学位。
二
比较文学学科研究范围广阔,陈老师专攻西方古典文学——这是其中最经典也最有难度的一个方向,但她遨游其中,格外逍遥。那些别人眼里“难啃”的巨著、烧脑的语言,在陈老师眼中是文化的原初密码,是帮助我们穿梭古典与现代、理解文学何为文学的“月光宝盒”。在世情浮躁的当下,老师总是淡泊宁静的,即便再新鲜、再火爆的理论,也无法乱花渐欲迷了她的眼睛。
记得今年年初电视剧《繁花》爆火,我们几个同学讨论微博上的各种关于该剧和原著小说的热搜,老师听后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你们讨论得这么热烈,有没有去看电视剧、去读原著呢?”我们都沉默了。是的,我们只是把自己在网络上获取的信息和他人的观点重复一遍,却忘了表达自己的观点。我知道,老师说的不仅是追剧休闲,更与我们未来的学术研究相关。在信息芜杂的当下,便捷快速的网络渠道能够帮助我们高效率地获取信息,却也一定程度上扁平了我们的敏感度与思辨力。当我们把这些信息排列组合重新输出时,不过是做了语言的“二道贩子”。但任何有价值的学术观点、论断的形成,依靠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苦心孤诣和潜心钻研,以一手材料作为支撑,而不是道听途说、拾人牙慧。从那之后,我越发注重甄别获取的信息来源,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
与严谨的科研态度相随的,是陈老师对教学的一丝不苟。老师的教学对象涵盖本科到博士三个培养阶段,再加上日常的工作事务,压力很重,但她自己乐在其中,且毫不懈怠。在古希腊文学专题课上,她带领我们阅读古希腊悲剧的中译本、英译本和希腊文原本,那些佶屈聱牙的古希腊语在她口中轻盈松弛,独有魅力。在人文典籍课上,她带领我们读《孟子》,读到孟子说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她也高兴起来,和我们聊起给学生上课的幸福与满足。陈老师的微信签名是“教书育人,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在她眼中,教书育人不仅是事业,更是志业。
陈老师的教学水平有目共睹。从北京语言大学教学名师到北京市教学名师,从主持北京高校“优质本科课程”重点项目,到负责国家级线上线下混合式一流课程,她对课程精益求精,细致打磨,除了本专业的学生之外,也总能吸引到不同专业、不同培养阶段的学生来旁听。不仅如此,她还积极探索新的教学模式,在中国大学MOOC网上讲授“外国文学名作赏析”“外国文学中的女性”两门课程,认真阅读交流区的每一条评论,不断完善自己的教学内容。她因材施教,鼓励同学们参与专业的学科讲座,邀请众多比较文学与人文社科领域的学术名家走进校园,把讲座搬到课堂里。在北语这片包容而自由的人文海洋中,陈老师是一座高耸的灯塔,为所有感到迷惘、困惑的学子投射一道明亮的、希望的光芒。
三
陈老师一直关心着我们的生活。我记得刚办完入学手续,就收到了老师询问近况的微信。老师非常在意我们新生能否习惯北语的生活,习惯身份的转变,在关键时刻疏解我们的“小情绪”。她很喜欢和我们聊天,不仅有学术话题,也有生活话题。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学生是讨论的主力,把遇到的问题、发现的文献,或是最近发生的趣事,正在阅读的书籍等分享出来,陈老师则在一旁倾听。如果我们有人提到了一个让她心有所感的点,她就会加入进来。在这种时刻,如果我们讨论的是学术问题,大家难免都有些紧张,害怕被批评。这时老师就会开解我们:学术讨论是思维和逻辑的碰撞,不要担心说错,好的批评是让人进步的。
陈老师的另一处课堂,是她的办公室。无论是汇报学习进度,还是商量工作事宜,我们都会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碰面。窗台上的绿植和整墙的书是这个小小天地的一抹亮色。如果你仔细看书柜,会发现里面很多摆件都是关于她和学生的回忆。去年夏天,老师的办公室搬了一次家,从教四楼一楼到了三楼,但这些记忆的见证一直跟随着她。
陈老师从不吝惜夸奖,鼓掌是她最常用的情感表达方式,但如果我们存在问题,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指出,原则问题尤其如此。在毕业生答辩前的专题组会上,老师要求我们把这场汇报当作正式的答辩来对待,发言的同学要虚心接受意见,提问的同学也要言之有据、客观公正地指出不足。老师总说我们是一个“学术共同体”,要互相学习、批评、成长,才能越来越好。事实上,每一次和老师的谈话、师门内部的组会对我而言都是高强度的“头脑风暴”,令我受益匪浅。
在陈门求学的一年中,我越来越意识到师生同门之间的感情,不会因学术观点的相左或是彼此的批评而淡漠,相反,我们的联系越来越紧密、热切。我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或者与其他人的交谈中,听到他们对陈老师与学生之间和谐融洽的师生关系的赞叹与羡慕,我也很幸运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生活。
亲炙陈老师,我既惊喜又忐忑,惊喜于自己能跟随心中理想的老师学习,忐忑则是因为担心自己无法达到老师的期望。但在当下,我是幸福而满足的。老师的言传身教也令我燃起勇气,开展探索世界和未知的冒险,就好像《奥德赛》中不知疲惫的奥德修斯,“愉快地乘着轻风”“扬起船帆”“熟练地掌控着舵柄”,直到抵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