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起家
一开始被派到欧洲,是冲着米兰的孔院大本营来的。没想到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被告知要我驻扎布雷西亚的孔院分校。当我独自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踏上前往布雷西亚的火车时,米兰和孔院同事们都渐渐远去,孤独就像一颗一发不可收拾的烟雾弹,弥漫了我的心。
租房子,是每一位孔院教师都必须经历的一件大事。在这个闭塞的小城,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说英语,包括房屋中介。我从网上搜集好中介的地址,逐个儿上门去留下姓名电话,可是却没有收到任何讯息。眼看汉办规定的租房期限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着急,莫非真要我挨家挨户敲门问问有没有人愿意租房子给我?
突然有一天,我在大学走廊里发现了一张小广告,写着出租两个字(这也是我最先学会的一个意大利生词),我眼前一亮,马上冲过去细看,居然就是在离大学不远的一条街,下面还写了中介的电话号码。我立刻拿起电话,可是无论如何却打不通。我心一横,干脆直接找上门去好了。开门的是一位很慈祥的老太太,幸运的是她会说一点点英文。我们简单沟通了一下以后,她请我进来看房子,这是一间建筑面积不到四十平米的简单一居室,采光很差,即使白天也要开着灯。小小的厨房和浴室,单人床,仅有的家电就是一台老旧的冰箱和洗衣机。但是我内心的欣喜却比看到任何豪华的住宅和酒店还要开心。因为我终于快要有自己的家,不用再住酒店,吃披萨,我可以给自己煮一碗热汤,可以安安静静地备课,不用担心服务员突然敲门要进来打扫卫生或者通知我换房间了。
等搬进新家,才发现高兴得还是有点早了。网络公司告诉我要等一个月才能排到我装宽带。白天我可以去办公室备课,可是一到了晚上,大学锁了门,只剩我自己在昏暗的家里,没有任何可以跟外界联络的工具,就连手机信号也时断时续,我只能把电脑里存的中国文化故事一遍一遍地播放着,假装有人在房间里陪伴我。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小房子越来越像一个家。网线装好以后,我可以打开电脑收听当地的意大利新闻了,偶尔还会跟着音乐模仿意大利流行歌曲。音乐声广播声帮我驱散了孤独,我从华人超市淘来了电饭锅、热水壶,还买了大米,终于吃上了自己做的蛋炒饭。一楼蚊虫多,我买了一幅纱布,自己给窗户钉上了简易的纱窗,还买了一盆绿油油的绣球花养在窗台。闲暇时候去湖边捡来的石头也派上了用场,用给学生们上绘画课剩余的一点点油彩在上面画小猫小狗小兔子,摆在桌子上,也给它们安了个家。绿色的植物,五彩的石头,让这个简陋的家顿时生机盎然起来。
给学生们上书法课的时候我们一起写了一幅字:自得其乐。我把它挂在墙上,时刻提醒自己:自力更生,自得其乐,苦中作乐,乐在其中。
安居乐业
生存问题解决以后,我上课的劲头比以前更足了。圣心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学生们都来自教养严格的天主教家庭,学业压力也比较大,我所教授的汉语课是他们的一门选修课。
这里的汉语课课时量大,经常要一次连着上好几个小时。我挺担心长时间的课量很难让学生们一直保持兴奋和注意力集中,所以我尽量把综合课和文化课穿插着上,如果头三节课是语法和练习课,那么后两节我们就讲文化,给学生们传播点有趣的内容,跟他们一起写写汉字,学学成语故事,或者播放一段儿历史文化的小短片,学生们都兴趣盎然。
对于在母语国度里的汉语学习者来说,汉字一直是最难克服的一个环节。因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见到汉字的机会。因此在汉字课上,如何把枯燥的汉字讲得生动有趣,就要求老师汉字基本功要非常扎实。我把之前学过的汉语和汉字知识调动起来,在备课时争取每一个汉字的起源和部首结构都了然于心,课堂上才能深入浅出地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学生。比如强盗的盗,上欠下皿,我形象地展示给学生就是一个大胡子对着煮肉的锅流口水,想把肉锅抢走。同样,羡慕的羡,上羊下欠,就是人对着烤熟的羊肉流口水,很想吃那块羊肉。学生们都听得哈哈大笑,印象非常深刻。每节课后再把新学的汉字做一次部首归类或者形近字归类,帮助他们温故知新。渐渐地,学生们对汉字的兴趣越来越浓,每天快要结束汉语课的最后二十分钟,我们都会固定地一起一边听着古典音乐一边练习写汉字,在淡淡的午后阳光下,教室里一片静谧,金发碧眼的洋学生们在中国悠扬的扬琴声中一笔一划认真习作,那场面真是令人动容。
都说意大利人生性散漫,但是我的课堂始终保持着非常好的出勤率。我们班算是比较大的班,满员二十五人,每次都能有二十个以上的学生来上课。而且这个学期又新增了五名慕名而来的学生。在传统教学的基础上,我慢慢摸索出一些更加符合意大利人学习习惯的教学方法,比如意大利性格热情外向,爱聊天,爱表达,学生们非常喜爱回答问题,常常会出现一个问题出现全班抢着回答的场面。因此在语法课上,我常常用提问式的教学方法,多提问,多给学生开口的机会,比如周一早上学习“隐私问题不能问”这节课的时候,一上课我就问大家:你们周末过得怎么样?出去玩了吗?跟谁去的?哦,跟男朋友去的。那男朋友工作了吗?他工资多少?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这是隐私!在一片争先恐后的问答声中,我们就顺利地引入了今天的主题。在生词讲授环节,这样的访谈式教学就更有用了,有个挺难练的词“算(是)”,在我讲解完毕以后,就开始询问学生,你这次考了多少分,你觉得怎么样?今天冷不冷?你的衣服多少钱?你觉得便宜吗?布雷西亚哪家饭馆最好吃?学生们踊跃回答,有的说我考了八十分,算是不错,有的说我的衣服一百块,不算便宜,气氛非常热烈。
渐渐熟悉以后,我们的合作越来越有默契,学生们也越来越爱跟我聊天。有一次,几个学生问我:“刘老师,为什么你总是那么高兴?”我回答:“因为我见到你们我就开心啊!”学生们低下头想了想说:“我们觉得你真的爱你的工作。”
后记
海外教学工作有苦有甜,有笑有泪,每一位被派到海外任教的汉语老师,心中都会有许多故事,许多乡愁。支持着我们奋斗在异国他乡的动力,就是这乡愁里的故土和亲人。鸿雁飞得再高,低头就能望见草原;鱼儿游得再远,托着它的就是浪涛。